阿康的父亲和母亲都是吃粉笔灰的。六十年代初期,父亲得了肺病,就退职了。其实,生病只是表面的理由,深处还有一个不为众人所知的原因。那就是,当他还是一名中学生的时候,曾经加入过国民党三民主义青年团。当时的情景已经记不清了,总之是有人拿来一叠表格,你一张,我一张地填写了起来,他也填写了一张。那时他还是个孩子,没有头脑,没有政治主见,喜欢热闹,有许多人做的事情,他也就不拒绝做一做,否则就觉得自己很孤立。四九年以後,渐渐地,这却成了他的心病。这心病在後来的历次运动中,如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。每一次运动来临,他就要自我斗争一次:是去向领导交代,还是不交代?他想,当年在一起填表的人都已离散,有的少年夭折,还有的出洋後再没回来。当时有许多人在,未必能记得有一个唐亦生也填了这表(唐亦生是他的名字)。可是万一呢?他不相信会有什么事情是万一也不会发生的。这些年来,他为人做事,如履薄冰,如临深渊。夜深人静时,他无数次地憧憬着那一日的情景能够重演一遍:当表格送来的时候,他恰恰走开了,去上厕所,或者去洗一块手绢。这个秘密只有一个人知道,就是阿康的母亲。在那胆战心惊的白昼或是黑夜,他们压低了喉咙,反复讨论着:是不是要去领导处交代。他们一会儿说去,一会儿又说不去;有时他说去,她说不去;有时则她说去,他说不去。有几次,他们实在捱不过漫漫长夜,就决定第二天一早就去向领导坦白。可是天亮的时候,他们心里稍稍豁朗了一些,心想:也许这些并没有什么,就打消了念头。还有几次,是白天里同事们的言谈举止使他们起了疑心,惶惶不可终日,就像过街的老鼠。然而到了夜晚,他们躲在他们小小的三层阁上,黑暗隐匿了他们,使他们松了一口气。有时候,她鼓励他不要害怕,有时候是他鼓励她不要害怕,他们相濡以沫地度过了一天又一天,一年又一年。相比较而言,她的神经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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