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以他也一同开赴前线。他到朝鲜来,是自动要求上级把他调来的。要求派到别处去,那是「强调个人兴趣」,什九不会批准的;要求到朝鲜去,却是很快地就批准了。他仅只是觉得他在中国大陆上实在活不下去了,气都透不过来。他只想走得越远越好。他也不怕在战场上吃苦,或是受伤、残废、死亡。他心里的痛苦似乎只有一种更大的痛苦才能淹没它。
他比普通的士兵多穿一件棉大衣,但是也一样佩着子弹带和一只长长的搭裢,腰间的皮带挂着一只布包着的饭碗。扛着-的手臂又酸又麻,自由地甩旧的手臂像秤锤一样沉重。
在半山里新辟出来的这条路,两旁都是一层层的荒废的梯田,再往上看,即是白茫茫的一片晨雾,那高山只是白雾中的一个淡蓝色的影子。到底是身在异国了,他想时间与空间的关系是微妙的,有时候的确仿佛时间即空间,隔开了一万里路,就像是隔开了五年十年,过去的那些事已经往事如烟了。
有一辆大车的轮子又陷到泥潭里去了,许多士兵在后面帮着推,还是推不动它。队伍又停顿下来。
背着A字架的朝鲜人把身子往下一蹲,把那木架后面的两根桌腿往下一扳,支在地下,那架子就自归自站在那里。背它的人轻松地钻了出来,倚在架子上休息着,带着漠然的脸色。内中也有老头子,戴着马鬃编的半透明黑色小礼帽,帽子非常小,顶在头顶心。他们一律穿著白布长袍。
「妈的,给谁戴孝,」一个兵士恨恨地吐了口唾沫,轻声说:「跑到这丧气的地方来!」
「又要『说怪话』了,王锡林,」另一个兵士说:「当心挨检讨!」
「你的冻疮怎么了?」王锡林说。
「新发下来的这种皮靴不顶事,还是他们东三省的侉皮鞋好,里头塞上些稻草,暖和得多。」
「脚上全破了,疼得心作呕。」王锡林又往地下吐了口唾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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